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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十力(1885~1968) 1949年9月19日写本 致唐君毅、钱穆、徐复观、胡秋原、张丕介信札七纸 1通7页 水墨纸本
北京 北京时间
2020年12月05日 开拍
拍品描述
作者 熊十力(1885~1968)
尺寸 29×39cm×7;装裱59×159.5cm
创作年代 1949年9月19日写本
著录:《熊十力全集·第八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
释文:
君毅与四兄同看:
昨将夕接徐复观先生一信,首举吾欲问南京中大情形一语,接着便举君毅与宗三先生如何为学的精神,躬行实践,救世等,居然圣贤!而叫吾去问毛泽东先生中大可去否?信末,又举四兄吃苦诲人,毫无怨言,以刺我之向他道苦。此信吾于九月十八日早,托人带城还与徐先生自得覆看,并与秋原及丕介先生同看,再转你们及牟先生。今请你们平情静气,拿出良心看该信之意味,勿专想老夫之坏,而以良心玩味徐先生信之意味。否则天地闭、日月食,恐罪不在老夫。
我在上春,只怨气候,欲走,并未向徐公言生活苦,似亦末与你们谈。中间与徐通信也不多,后为稿子事,说不好再抄,仲女生活真苦,不好强之,此等信内说过生活。最近因艮庸回,说他(徐先生)来广与艮[庸]商吾之避难办法云云,吾极感其厚意。艮庸所云到急时,小船赴港等语,吾实厌恶。因平时已不能赴港,到急时,如沪上已有抢劫,此地匪风凶于沪,小船好行否?又英人于码头上,警戒必严,也在意中。又房租与尔时生活费,吾无此力,艮庸又何力?此等语,明明不思考徒好听,吾恶之而末欲详说:因举生活事,明艮庸之好轻言而不思考。须知吾六五之年行快过,已进古稀,举动决不轻。自卅六年,吾在平,适东北一度危机,艮庸叫我南来,说他家有七百亩的农场,吾因此欲来。后闻气候不好,吾昨故赴杭。他说气候本不好,但无论如何比四川好,我又心动。及昨秋徐州急,艮庸又约来,复观先生亦赞助。吾当时回鄂之意、及转川之意均有,不定要南来。但徐先生实促来此之信颇多次。吾因函艮庸云:卅五年吾在川之化学社,北大薪吾曾退一次,郑毅生等未撤销,冯文炳代收,共买七两金,[此]吾去年所苦积者,稍资零用。因云:七两望付农场作一经营,使吾有生活把握,才可立足。否则如此时代,你儿女多,吾何可累汝乎?云云。他都不表示困难,只慨允,叫我来。我来以七两交他,要他交农场想法经营。结果,他没有一毫办法。幸教[育部]薪从[年]头发至七月份止,徐先生也曾零助几次,故乡刘子泉也曾零助几次,而因物价太高,先前三口人白米、青菜的生活耗得精光,不能如四川有生息之办法。此乃华洋交通之地,市场变化多,非四川可比。假设吾赴四川,一月不用此,便生一月之息,两月不用此,便生两月之息,吾可不苦。艮庸如不轻诺,吾不至如此苦,此所以恨艮庸也!以此明艮庸之话不能轻听。他分明见吾苦况,无办法,而就说逃难之易,吾因动气(以上语,望以平心体察吾况)。吾绝不是疑艮庸心坏,皇天后土,实鉴此心!吾非无知之小人,只怪他遇事不考虑,好轻说好听之言,所以动气。我平生用脑太过,今年事至此。又当危亡之际,心总苦,而加以如此生活。我函复[观]说从去年以来,未见鸡肉:因知复观好疑吾言,故举一誓。所以如此者,老年人心情苦,不比强壮者忍得住(注意),以此见吾之苦是实,非形容词。吾若到川,决不会如此苦,所以恨艮庸,便极道吾苦。事只如此,并非别有用意。譬如陶渊明几乎首首诗说穷,不过写实而已,他胸中何曾无聊?徐先生也该体察吾之情,只是向亲人道现状,何可刻生猜处:吾年将七十,何曾无聊过!且吾非无知者,徐先生有甚力量,能解吾困乎?我如此无知乎?陶子钦劝吾函希[圣],对赴台经济事士,言之巨公。吾毫不起念,直拒其议。徐先生本身只有那多力量,吾非乡愚,而求他何为乎?向亲人说苦况,此人情之常也,平心察之乃可喻耳。且吾恨艮庸者,尤以住处真是牢狱,散步不可、言语不通。前有江西胡君欲来与吾同住。吾函谢之,他不听,乃令先来一看。初到,见清净,极高兴,说明天回城移家来,吾亦喜。乃翌晨起,胡乃曰:吾思之一夜,究不宜来。不通言语、不可散步,犹如坐牢。老先生耐许久,我们三、五天后万不可耐。且物价比广州高(既非僻远之县,故高),百货聚于都市,此距都市有相当之路,赴市买物不易,故又高于城。如此时代,耗费也难。中大曾下过聘书。他不交我。我不知,不能作借住想。后来知之,则局面已变,陈将下台,也无法交涉。此人胡涂,不谅人苦,此又吾恨他之故也。复观先说来此,及去冬来看一次,遂决不来。而今乃举钱先生之盛德,以辱斥老夫还怨。其实,四兄虽年过半百,而比于我,则小多矣!他可耐,吾难耐也。他住中外著名之大市,我则坐牢。他之饮食当不似我之苦,此皆不可援之以教责老夫也。人心之不平,何可一坠之九渊,一推之天上乎!此何心理?吾不可解也。至问中大一事,本由艮庸听君毅说:南京主者,对大学不过问,不干涉,宗先生且敦君毅、宗三回去云云。
我多年有一痛念。何痛?古人当危亡时,有生道,有死道。有生道者,可退隐也!有死道者,如愿以一死反抗恶势,则一死可以明正义,激天下之公愤,即此死足为国家民族之生命力,予以兴奋与培养或助长是重于泰山也!今也不然,生则不可望如武侯之可以苟全:死乎则当今之世,虽不利于国之作法而不可责以亡国罪:彼有思想、有学说,有为其所据之正义,而公愤且归于彼矣。又如杀人,本不仁也!而今则不然,有一派哲学思想,认为真理、不仁非可谓之不道德,公愤亦归于彼矣。汝若死,天下所共斥,群众与大学师生所称快,不如一死蚁也!故今日善人无死道,诚然之言也。世道至于无死道,而人道乃真穷矣!船山、亭林、念台诸公,或生或死于明季,皆易为。我辈今日,乃真无以自靖,老夫真苦矣!然老夫自定有不易之矩焉,将来学校不能容余说所欲说之话,而或容吾说其勉强可说之话,吾当教书,冀存一分种子也:如必迫吾说所不可说之话,则必不入学校,或饿死亦听之安之。如可容身社会,过苦日子,随大化迁,则亦无不可。如不容为此,则亦死耳!死为自靖之事,当有义在。是则老夫所早自计,所必持而决不易之道也。一问中大,便请之以问毛公:且举唐、牟两先生圣贤之高谊,以教斥讽刺[当视为卑贱]之老翁。老翁果卑贱,不可希两先生者乎?人伦丧、天理亡,恐皇天也不容!且上春,裕文函谓可回北大。吾以告徐先生,先生曾嘱:如查得可回,不妨回去。然吾至今未有此行也。问之中大也不过因艮庸引起,随便之词,可遽坐以罪案乎?韩文不用本名,实则胡[拙甫]名,亦非其本名,因彼在沦区,须为人想也。彼本教授,而为此文求吾改定,呈部审查,吾改未成,而局已变,审查事罢。然吾终成此文,欲异日付彼。多用“老夫曰”者,彼不肯以我之见施于他,恐人讥不类,亦坦白之士也!如送部,则吾不多用“老夫曰”,今无此举,故多“老夫曰”耳。牟、徐二先生从不知此事实,却素知某方本不可测者。老夫一向未进当道,此刊,社会皆知有色彩,徒以私情付稿,而惹嫌疑。老夫不去台,不往港,先生等能保无不测乎?无麻烦乎?以此鄙薄老人,于心何忍?占在另一地方。而刻以衡人良心何在?
吾骂名士,此恨甚深长,此见甚高远。东京以来,夷狄盗贼交宰之局,民智德力皆不行之故也。民品之下,由士类不足为领导故也。士类之坏,由名士之风也。吾《读经示要》中卷首砭名(士),公等绝不留意何耶?高远之义,你纵不解,吾举一事:民气丧民心去,而军气丧军心溃,国亡矣!所以致此者,名流首以浮浅导天下,使天下人一天一天不得深思远虑与正知正见:康、梁、吴、胡先后风动,而有今日之局。汝等独不悟耶?徐先生责老夫与名高者争名不得而挟忿。试问:吾六七十年间,行事昭昭,科举未废而已入营为兵,以谋改革,也曾冒险。此铁的事实,汝可毁坏乎?旋赴江西躬耕(心恨党人),异乡欺生,千磨百难,时吾县同时两督军,其一且为巡阅使,庆弹冠者不知多少,吾奇危不改吾操,终守田里。此铁的事实,汝可毁乎?到北大,两点钟的薪水,吾安受之十五多年。民廿一年所加,也无几何。吾一心向学。何曾怨尤?北庠当局与名流皆未尝识面,钱先生忍抹煞此事实乎?可曰不闻此事乎?徐公试问之可也!复性之事,无关讲学,义所不必为,不计生活而毅然舍去。此铁的事实,汝可毁乎?素痛心当局,然于某方之交结,绝不轻移,中天下而立,当世唯老夫可说此事耳。此铁的事实,汝可毁乎?南来只在艮庸处坐牢,不曾半次入城:某先生厚意,欲予以特约编辑,吾犹未受薪。此亦铁的事实!卅五年,某款吾分文未受:汝可问万某与内学院,可厚诬乎?半百而后出书,六十以前未有只字入刊物或报纸,晚年问随顺人情,此可曰为名乎?老夫一生在辛苦中硬挨,与世无迎合,于朋友学生有责备无标榜。一世孤零,即由此致,而日争名不得耶?吾虽不才,何至争名不得耶?无知之徒虽必怪,然老夫以衰年当亡运,心恒不快,遇此恶剧不能无言也!唐、牟二先生文字,老夫年来时戒之,此必有故。若谓老夫不测高深,二先生之所至虽已高深,老夫或未至目不识丁也!决非吹毛求疵也!总有几分苦意也!知言谈何容易?徐公欲抬之上天,其实,他未上天。我从旁苦督之,他如反省,或可有上天之望。汝不要轻老夫太过,老夫不必是凡夫资禀,更辛苦将七十年,迄今犹在用功也。儒、佛、道根本关头,汉以来二、三千年老夫敢曰无人打得过。两眼无花,老夫可自信。昔慈湖先生,见学生与后进肯进他者,便极力吹高,黄梨洲以此谓其门下不能有人才。明道太和,对人无疾言:伊川严厉,逢人便教督,说得好,他还责之曰:贤者更加涵养!故明道自谓不如伊川能弘此道讲此学。世风益坏,人皆喜自高,要人说高才合意,不悟此乃自杀之道也!吾有何不可于二一面后再相见,只不谀耳。真说得是,吾何不听之有!又谓责人之信,不当与人看。实则,所与者皆其接近之人,并非登报。孔子对门人,打其故友原壤先生,且责以不死为贼,门人记之传至今。后人何尝以此轻原壤?反以此留名耳!象山责朱子之论,至不客气,而常抄示各方友好。朱子当时不悦,事后仍称其表里如一。圣贤固如是,全无世故也。《越缦堂日记》有鄙弃王湘绮之一段话。直是骂得狗马不如,且谓其文理不通,《越缦》至今在文学界负盛名,其骂也,终无损于王壬秋之毫末。吾平生论人之短,同时必举人之长。君毅、宗三可黑心不承认吾此语耶?汝侪于吾精神一毫不感觉,而以私意相猜,成何话!徐公则吾无责矣,世故嫌疑实不用讲,吾说话写信。总随意所之。《新论》出,妄评者也不少,吾从不理。间有理者,总是他人不断的说,说动了,才动笔,然终甚少为此也。当今之日,谁肯骂人?又谁能骂人?你们乃无心肝至是乎!此是何等惨时代乎!可不反求乎!浮泛而不关痛痒之长篇大论,清末以来擅长此多矣,到亡时何必多演!
四兄之文别处不说,佛家涅盘,果如尊论,即涅盘非实有也。佛法自释迦至大、小、空、有各派,为说虽至歧至繁,要皆以涅盘为归宿。大、小各家对涅盘之意,虽不必全同,而确有同一真脉所在。否则如何皆自承为佛法乎?此点真脉是大、小各家所共同者,究何谓?吾于此确曾用过苦功来。宜黄与秋一向好诋吾任意,不多读佛经。实则,吾读其必须读者,不做泛滥工夫,他不察耳!《新论》出,内院合力相破,谓吾必遭破打,及《破破》之论出,彼以半年的工夫作《破破破》,最后终[作]不出。吾义证坚强,他不能摇也!此周少老昔所常言也。你不要疑吾亦不了涅盘,此根本大义,吾若未透,岂敢评旧师而造《新论》乎?切勿鄙视吾言,以为不足听也!夫生灭不住者非无真实根源,《胜鬘经》大乘之巨典也,以少文而摄无量义。其归本之言曰:“澈法源底。”此云法者,即谓生灭法:源者本源,底者根底。生灭灭生,刹那无住之法,非无源底,而凭空得起也。譬如众沤相,顿起顿灭、顿灭顿起,而无住者,由有源底,即大海水故,否则无有起灭不住之众沤相也。又如一闪一闪、不住之光相,非无电力为源底而凭空得起也。喻斯譬况,则虽于无常无住而见实体(于字及见字,吃紧),要非可谓无常无住者无实体(吃紧),而只于无常无住者之上,漫云不作思维,不起识别,便是寂灭,便是真如,便说名实体也。譬如:于众沤相而见为一一沤相皆是大海水(即实体,亦即沤相之源底》,此则诚然:若妄计着一一沤相,而不知有大海水为众沤相之源底,此非迷惑之甚乎!四兄谈涅盘,只是假名词,实只执取生灭法,而以于生灭法上无思辨,无取着,便说为涅盘。佛法果如此,宇宙人生都如幻如化,无有根底,何所归宿?此甚不可也!涅盘名目虽有四,而实只是自性涅盘。自性一词何解?望体究!不过《涅盘经》与《胜鬘》等经,谈涅盘都可如吾以上所说,唯空、有诸菩萨将生灭不生灭有打成二片之嫌,虽以不生灭(即涅盘)为生灭法之源底,而有不能圆融之患。此话要说太长,且止(但源底的意义是共同的真脉)。以上说得太省略,且有些话不可公开,幸勿示人。四兄学问自有专长。不谈佛法不为有损,多谈佛法不必有增。此在佛门中,为极高无上之归宿处,很不易说,不可随便谈谈引起世人误会。今人一切无正知见,生心害事,甚愿四兄于此一事,降心加察。此乃随触谈及,非故意与你起诤也!我和你究是多年心契,故不妨谈谈。秋原将《语要》及韩文稿千万寄还吾,须包好,不可损失,珍重珍重。
十两在艮庸处,吾未动用,复观先生务向艮庸取去。昨信已言之,不知到否?此信请君毅及钱先生看了,妥转丕介先生,因初头之信他看了故,再付秋原、徐、牟二先生。如不一一交到,即不成人类也!至嘱。九月十九。

熊十力与其弟子唐君毅、徐复观等,皆是民国新儒家的代表人物,在近现代思想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当历史车轮来到了1949年这个极为重要的节点,离开还是留下,成了一个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大问题。既是一个涉及政治和文化信念的问题,更是一个事关个人命运和未来的问题。9月19日的这组信里,熊十力所发出的关于“世道至于无死道,而人道乃穷”的一段内心独白,其理想上的坚定和内心的凄凉苦闷对比鲜明到令人心痛的地步:
“世道至于无死道,而人道乃真穷矣!船山、亭林、念台诸公,或生或死于明季,皆易为。我辈今日,乃真无以自靖,老夫真苦矣!然老夫自定有不易之矩焉,将来学校不能容余说所欲说之话,而或容吾说其勉强可说之话,吾当教书,冀存一分种子也:如必迫吾说所不可说之话,则必不入学校,或饿死亦听之安之。如可容身社会,过苦日子,随大化迁,则亦无不可。如不容为此,则亦死耳!死为自靖之事,当有义在。是则老夫所早自计,所必持而决不易之道也。”
最终,面对时代巨变,弟子们大都走了,而熊十力留下了,1950年春,熊十力接邀请如约北上。甫一抵京,政务院秘书长齐燕铭便专程到车站迎接。如此规格,让老先生甚感兴奋。后来安排住所,回到北大授课,也得到了当局不少的礼遇,亦写出了一些学术作品,然而他的内心是孤独而落寞的,他的学说渐渐被边缘化,几乎到了被人遗忘的一步,最后的最后,在历史的角落里,我们只能看到那个定格在浩劫之下惨遭批斗的画面:批斗结束后,熊十力常独自一人,面容悲戚、跌跌撞撞地走上街头或公园,双泪长流,口中念念有词:“中国文化亡了!”“中国文化亡了!”走累了就席地而坐。然而,街市攘攘,人人自危,没有人理会他。令人唏嘘!

熊十力(1885-1968),原名开恒,字子真,湖北黄冈人。早年参加辛亥革命,曾任黄冈军政府参谋,参与孙中山领导的护法运动。后任南京支那内学院,师从欧阳竟无学佛。1922年受蔡元培聘至北京大学讲授佛教唯识学。抗日战争爆发后,入四川任复兴书院、勉仁书院主讲。任二、三、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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