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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1881-1936) 赠寿洙邻自作诗
北京
2023年07月04日 开拍
拍品描述
尺寸:17×52cm 6 3/4×20 1/2in 约0.8平尺
水墨洒金纸本 扇面
录文:南郊草色映堤新,百转流莺唤友声。繁马登楼裁雅韵,停车沽酒踏芳茵。
溪花笑日攀游客,岸柳和烟拂醉人。共喜清明时序好,暂抛芸帙玩晴春。
三月流莺达禁城,杏花凌乱逼清明。一犁好雨秧初种,千顷平涛麦正清。
醉向穷途悲阮籍,愁来天际问张衡。池塘见说生青草,好把新诗次吟第。
翩翩春色染青条,席地穷眸景色绕。万雉云屯迷欲散,三山风霭迥还遥。
帆飞隐约江横带,寺绕萦回塔拥霄。最是夕阳难汇处,烟笼霞彩露笼潮。
一自谈经散雨花,江南千古擅繁华。六朝金粉追王绩,九叠琉璃树梵家。
桃李成溪渾欲笑,笙歌匝地乐无涯。凭高极目江峰霭,愚雉飞鸣绚彩霞。
乱红如雨绿苍苔,上已清明罕共携。修契兰亭群老集,舞雱沂水众英来。
桑麻无疑称丰岁,耕读须知毓异才。当惜寸阴驹隙过,好寻榆仗入书斋。
万壑松风撼草亭,花飞春画坐听莺。何年曲水闻休契,次日青山竞踏青。
树抄江连寒雨白,城头月映晚山青。金陵千古繁华地,回首沧桑几代更。
中天佳节映朱门,画舫朱桡醉凤笙。酒泛蒲觴增淑气,衣悬艾虎佩雄精。
漫商政则当年事,曾记田文次日生。男儿欲遂高门志,须效囊萤六颂经。
映水人家处处楼,秦淮此日胜瀛洲。朱薕鸪舫鸣啸鼓,锦色小舟逞楫桴。
火树银花光上下,星桥雪洞影浮沉。兰汤浴罢渾无事,醉倚雕栏玩碧流。
一岁双星两度河,天恩重许輟机梭。目窥银汉秋弥澹,两下参商露更多。
脉脉喜看离未九,迢迢休问夜如何。不须更乞人问巧,但乞年年一闰过。
星河云影淡相连,牛女相逢古渡边。闺阁竟传瓜果会,词坛多赋鹊桥篇。
岂知此会为何夕,剩有新愁似去年。如信情缘堪万却,当留乞巧世相传。
西风习习欲鸣条,何处穿针大小桥。斜月半规迎玉斗,长河众羽渡银潮。
天孙别怨应难诉,禁客愁怀未可招。闻到郝隆曾丽腹,好将锦绣腾空枵。
瓜果陈庭下夕晖,一勾新月映中闺。佳期共望填桥雀,涼信先传振羽鸡。
促织声催星在沪,牵牛家落火流西。文人莫乞穿针巧,但乞文斋福更齐。
清夜何须秉烛游,且邀明月共觥筹。口吞丹桂婆娑影,手摘金荎湛露秋。
天上无梯登兔窟,人间有笔造龙楼。男儿自有凌云志,不慕秉槎问斗牛。
月映珠薕上玉钩,人当此夕与便优。光浮银汉三千界,露冷金风十二楼。
鸳影远飞天阙晓,雁声清渡海门秋。欲攀桂子何由远,早把吴刚玉斧修。
朧膧玉宇宴瑶觴,良月千秋乐未央。自有重轮开宝镜,何须仙曲舞霓裳。
兔宫久秘长生药,桂殿新薰百和香。此夕寰中人尽望,愿分晖彩映藜光。
皎皎银河月暗明,平分秋色玉轮清。飘飘桂影三千界,馥郁天香万九程。
上苑英才夸独占,小窗士子慕流馨。殷勤好把云梯整,定掇蟾宫第一层。
款识:洙鄰吾兄清玩。丙午树人于东京寓所。
钤印:周(白文)、 豫才(朱文)泉声洗心(朱文)
三味书屋与书中三昧
—从鲁迅赠寿洙邻自作诗扇说起
作为左翼运动的旗手与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一直被视为封建主义与民国政治最为有力的揭露者与批判者。但对于传统文化,鲁迅却始终抱有着强烈的兴趣并投入了大量精力。现如今,学者们已经对鲁迅的金石修养与收藏进行过深入的研究,而他与郑振铎辑校的《十竹斋笺谱》也作为木刻彩印的经典之作被铭记。
与其他同时期关注古典艺术的文人相比较,鲁迅是无意成为书法家的。他极少为他人题写,更不卖字。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注重个人以毛笔为介质的书写。鲁迅曾谦虚地自评到:“不要因为我写的字不怎么好看就说字不好,因为我看过许多碑帖,写出来的字没什么毛病。”这句谦逊之词反而体现着他对自己研究经典碑帖,追寻古人而书的自信。事实上,鲁迅一生全部著述与译著具是以毛笔完成。这其中就包括中国现代小说的开篇之作《狂人日记》和他的遗笔《死魂灵》。在作为书写工具意义上的毛笔行将消亡的二十世纪前半期,鲁迅始终以毛笔为武器,直到去世。
在鲁迅现存的书迹中,手稿、日记、以及书信占据了绝大部分。完整的书法作品反而极其稀少。这正是因为鲁迅无意为书家,不好以书法示人。而其少有的书法作品又以中晚年受章太炎书法理论影响的碑派书风为主。纵观各大博物馆,鲁迅早年作品更是近乎于绝迹。
出现于此次宝瑞盈秋拍的自作诗扇,即是市场上所见鲁迅罕见早年书法作品。这幅扇面作于丙午年(1906),鲁迅时年25岁,还并未以鲁迅这一笔名行走文坛。在这段时期,他以树人为名,豫才为字,正于日本读书。据《鲁迅全集》记载: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1月,[鲁迅]课间观“日俄战争教育片”,深受刺激,决定弃医从文。6月,将学籍列入“东京独逸语协会”所设的德语学校。夏秋间,被骗回国与朱安结婚。旋即复赴日本,7月,从仙台回到东京,不再入学读书,专门从事文艺译著工作。
也就是说,鲁迅在1906年来到东京,而这与扇面所录“于东京寓所”正相吻合。 扇上题写896个蝇头小字,共32首自作古诗。对于未曾了解鲁迅书风完整发展的观者来说,青年鲁迅清秀雋美的书法与其更为知名的碑学书风大相径庭。如果要探究鲁迅这一书风的来历,那我们必须追溯其早年求学的经历,也就是说,回到那个天下闻名的私塾——三味书屋。本幅作品的上款人洙邻,即是寿洙邻(鹏飞)。而他也恰恰与这里有着极深的渊源。
十二岁时,鲁迅拜入“绍兴城内最严厉的书塾”三味书屋,求学于寿镜吾先生。寿镜吾是绍兴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他教学严谨,方法多样,带领鲁迅阅读了大量的古代典籍。抄书也是书塾中最基本的训练之一。寿镜吾继承传统,将抄写古籍看作治学不可缺少的一环。他就常常手抄汉魏六朝古文,即为巩固学问,也为精进书法。在先生的带领下,鲁迅完成了《康熙字典》中的古文奇字、《唐诗叩弹集》中的百花诗等许多文学作品的抄录。大量一丝不苟的抄写对鲁迅的书法是极好的训练。在鲁迅于1897年所抄录的会稽童钰作 《二树山人写梅歌》与其叔祖周玉清作《镜湖竹枝词百首》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鲁迅书法的面貌:小楷工整端庄,虽笔画结体仍有稚嫩之处,但字字不失法度,格式更是一丝不苟。
鲁迅少年时的书法修养,使他对书法线条的理解有着深厚的基础。随着年龄增长,鲁迅遵循着先生的教诲继续精进。赠寿洙邻诗扇上所使用的书体,正是鲁迅发展其少时书法所达成的。与少时对比,青年鲁迅对毛笔的掌握更为娴熟。即便每一个楷书小字长宽仅有三毫米,但用笔时刻保持着毛笔弹性,解体也显得成熟,紧凑的多。这样清秀工整的字体,正是他沿袭寿镜吾的教育不断精炼所得。如果以发展的眼光来审视,鲁迅书法在中后期转向碑派,走向大成,也必然依托于他早年成熟的书法造诣。
在书法之外,此扇的赠予形制更是为其赋予了浓厚的文化趣味。本幅扇面的受赠人,寿洙邻(鹏飞),即是鲁迅老师寿镜吾的次子。因为寿镜吾反对当时政局,不愿传授以应试为目的的八股文,洙邻就在三味书屋中负责教授鲁迅制艺文章。与鲁迅对三味书屋的态度不同,寿洙邻对他的父亲却有些许叛逆的意气。1904年,慈禧七十寿诞,在宝和殿举行优贡会考,洙邻意欲考取功名,可他父亲反对朝局,将其锁在楼上。在母亲的支持下,寿洙邻攀绳而下,偷偷进京赴考,得了甲辰科朝考一等第一名,获朝元称号。在这之后,他就任吉林农安县令,几欲送银予父亲。却被纷纷退回。此中种种,想来也只能说给鲁迅这样的家乡密友了。我们甚至可以推测:如此精美的扇面,是否也是鲁迅为了疗慰与父亲矛盾而苦恼的洙邻兄所做的呢?
为官二十年后,寿洙邻却选择认同父亲,退出仕途。他继承三味书屋,潜心修书,尤精于红学。他与鲁迅的文化、生活交往也始终保持着。在读毕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后,寿洙邻甚为钦佩,并以"钝拙的化名指出书中一处地名差错,鲁迅即予更正,却不知"钝拙就是当年的长兄 你,故谓 “钝拙末会一面,而贻书匡正“尤感于心"。1926年,鲁迅为被免除教育部合事职一事,向平政院上诉,寿洙邻作为首席书记官,全力加以支持, 1936年,鲁迅去世,寿洙邻悲痛欲绝,撰写挽联:"桃李满门墙,雪中独傲梅花瘦;文章在天壤,云外时闻木樨香。二人一生友谊,以此为念。如此说来,这幅作于1906年的扇面作为二人青年时期交往之证,更显得弥足珍贵。
于文学来讲。这自作诗是鲁迅古典文学功力之显现。于书法来说,这自作诗扇又是鲁迅继承三味书屋所学,揣摩书中三昧后精心创作的佳品,更有弥补鲁迅青年书法样貌的空白之价值。而于历史来讲,这扇面更是鲁迅与其长兄密友早期交往的痕迹。如此宝贵的艺术品,何尝不是藏家的心头好物呢?

上款人“洙邻”为寿鹏飞(1873—1961),谱名祖泗,字洙邻,绍兴人,绍兴三味书屋塾师、鲁迅恩师寿镜吾次子。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优贡,次年优贡会考获一等第一名,任吉林农安知县,后任东三省屯垦局科长,兼屯垦养成所所长、东三省盐运司科长,热河行政公署秘书长兼总务处长,山东盐运使,北京平政院书记官等。其与鲁迅的交往密切,曾于三味书屋教授鲁迅八股文。1926年,鲁迅为被免除教育部合事职一事,向平政院上诉,寿洙邻作为首席书记官,全力加以支持。1936年,鲁迅去世,寿洙邻悲痛欲绝,撰写挽联:“桃李满门墙,雪中独傲梅花瘦;文章在天壤,云外时闻木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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