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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 1943年作 姚琮作《先严姚雁秋言行述略》
北京 北京时间
2023年06月10日 开拍
拍品描述
生卒年:1883~1971
尺寸:32*28.5cm*12
质地墨色:纸本册页
款识:三十二年六月吴兴沈尹默谨书。
钤印:匏瓜、竹溪沈氏
释文:先严言行述略 不孝姚琮泣述
我姚氏自永嘉棣华里迁住瑞安让金村,十一传至先大父,讳兴铨,公世业农,潜德弗曜;先大母陈太夫人无出,抚先严为嗣。
先严本翁姓,为先大父第三甥。生父讳斓,生母姚太夫人,琮王姑也,住圣井山平坑后。先严生六岁,侍王姑,诣先叔祖,讳兴琳,公于平天湖山上,山田高低错落,终年积水,涓滴有声,方春水发,喷沫作花,先严顾而乐之曰:“安得此沫尽化为米,使余饱耶!”盖日常山居食菽,山行又饿,乃有此幻想也。一日先叔祖给制钱二,使入城薙发。平天湖山距城十里,先严往薙毕,与一钱,而以其一买灯心。归,先叔祖曰:“奈何二钱,尤靳其一乎?”即应曰:“去时闻舅母言,家中正需此尔。”先叔祖大异之。
九岁入嗣,家无余榻,傍宅结茅,高不及肩,仅容一人居,伛偻而入,寝息其中,每早起先操作而后食。年十六,先大母殁,又三年,先大父继殁。虽贫而丧,葬皆中礼。尝为人佣耕,年得钱九千,悒悒不乐,越六月,辄舍去。采薪焦浦山中,失足刺树尖,深寸,血流及履,犹忍痛负薪归。其后每举瘢痕,以示家人,不孝等不敢正视焉。
乡俗多早婚,而先严年三十三始娶我母董太夫人,我母来嫔年仅十八,四顾室内,惟菜柜板桌而已。盖贫甚,娶独迟。结褵之夕,先叔祖曰:“今乃喜汝有家矣!”噫。何其言之痛耶!余家故贫,而王姑家尤甚,王姑之子有未娶者,先严皆为之成室,而贫益甚。有田仅一亩二分,值三十金许,负债且十倍,左支右绌,而不至艰于应付者,以平生不欺人,皆乐为周转也。先严之起家以此,余兄弟之有今日亦以此,年三十五生不孝琮,又三年,生不孝松圃。琮七岁时,嬉戏狂奔,撞沸水盆负伤,右腰血肉模糊,卧床月余,先严每早入山采药以愈之。翌年,琮就傅,不十月,识字达三四千,塾师奇之,然以贫故,几不得卒读。先严百计撑持,意不稍阻,既三年,松圃复相继入学,更难措应,叹曰:“余二子均遣学,不知者必以为不识艰难,将奈何?”不孝兄弟闻之,既悲且惧,读愈力,先严为之稍慰。不孝兄弟终得卒业中外大学,先后出而任职,先严诫之曰:“汝等须善供职,毋盗名欺世,以贻吾忧。”
辛亥秋,武昌革命军起,琮适归省,辄趣速出,径令参加革命而勿疑。民国元年,琮掌教浙江陆军讲武堂,迎养至杭,先严诫曰:“今日之学子,即为他日之干城,汝宜悉心讲授。”逮隶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公麾下,则又诫曰:“蒋公艰苦卓绝,且与汝有旧公谊私情,应善事之,汝其勉旃。”族人有与他族人争者,先严必裁抑之,曰:“余幸有子,日日为善,犹恐弗给,何敢有恃以凌人,汝等慎毋生事。”于是族人无敢横者。不孝兄弟虽涉历仕途,而家中力穑,数十年如一日,先严间日必周视所耕田,田多至七十余亩,散处邻村,须穷半日之力,察水量之盈涸、耕作之勤惰、肥料之厚薄,日为之计,故收获较丰。当农忙时,晒谷及稻草,皆躬亲之,谷必晒极干、扇极净,以便籴者,粜必准时,价多与一觔,故远近争趋之。
比岁就养杭州、南京,每来时必乘三四等火车,自奉之俭,不改曩昔。见不孝琮日用浩大,忧之曰:“汝禄入不薄,乃无俸余,以备缓急。古人有言,由俭入奢易,由奢返俭难,不可不省也。”平居,视他家子弟如己子弟,闻其善则喜,不善必斥之。尝曰:“不患家穷而患人穷,人穷斯真穷矣。”邻人某家,本穷乏而好华服,先严见之曰:“汝服何奢侈乃尔!”某惭沮,辄易服。又恶樗蒱之戏,村人畏之,无敢或犯。督责不孝兄弟尤严,琮少时好写字,一日,购一笔,值钱七十,曰:“小子用笔可作字足矣,何得费如许钱耶!”然近二十年来,先后为办学、造路、筑堤、救灾等事所费在二万金以上,昔何俭约,今何慷慨。急公好义,天性然也。故临命,犹殷殷以新渡桥待修为嘱。居恒不诵经、不茹素,有曰:“正心是人生第一件事,心不正,虽诵经茹素,奚益?”好排难解纷,乡里有争执者,必待一言为决,不效则解囊以息之,应付之繁,几无暇日。我母每笑语之曰:“君三日不作和事老,将扶杖出外寻事矣。”戚友亦虑其不胜繁剧,或劝曰:“公老矣,地方琐事可诿则诿,何自苦为?”曰:“口舌之争,每至缠讼破家,余如能了之,虽劳精疲神,夫复何惜?乡人概少更事,余幸可作调人而不为之调解,更将谁待耶?”
民国二年,大水,簿记漂没,债户数百,债额数千,每户多寡不等,先严一一默记无误,其平生之慎敏率类此。年五十一,得吐泻,转筋病,服蟾苏丸三百余颗,狂热三日夜,进陈黎乃解。初,家人惊慌失措,及细检方剂,知为药肆所误,然因误而得生,岂非天耶?不然先严竟以此不起,不孝兄弟是时均未成年,将何以自立耶?去年十一月,闽乱作,不孝琮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官处处长、南昌行营总务处处长、奉命兼温州警备司令。未三月,乱平,侍先严游雁荡,一夕,先严忽感不适,遄返郡城而疾遽殆,未及一昼夜,寿终官舍,远近闻者莫不堕涕。委员长蒋公特颁治丧费五千金,遣使致祭。地方长官与诸耆老来吊者,舟车塞途。及不孝琮等扶榇还乡,沿途设奠,自郡县连十数村落垟头,船夫魏绍柳等三十五人,且醵祭甚哀,呼曰:“善人亡矣!善人亡矣!”人之感之有如此者,呜呼!先严往矣,一生言行,荦荦大端。余杭章先生太炎既为文以铭之,其细行琐言,恐日久湮没,爰纪崖略,泐诸家庙,永昭百世云。
民国二十三年四月。
参考出版:《瑞安姚氏家乘》,瑞安两思堂藏版、学古斋承印,1964年。
展览:“沈令昕珍护:沈尹默临创精品展”,2023年5月13日-17日,北京涵芬楼书店。
说明:本拍品处于保税状态。br>沈尹默书《先严姚雁秋言行述略》始末
书写缘由
1934年3月,姚雁秋病逝于家乡瑞安,其时,长子姚琮(1891-1977)正兼任温州警备司令。父亲殁后,姚琮请国民党元老吴稚晖篆书题笺、章太炎撰文并篆、行二体书《瑞安姚君墓志铭》(章太炎后有自跋“此篆本多用古文,斟酌数次,方成定本,幸勿轻视之。”),加之前一年章太炎撰并书之《瑞安姚氏家庙记》(1932年冬)、自撰自书《先严言行述略》(1934年4月),合为一辑,汇为《瑞安姚雁秋先生墓志铭、家庙记、言行述略合刊》,以资纪念与凭吊。这部《合刊》为姚氏私印,存世绝少。
1938年10月武汉失守后,任职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姚琮随之移驻重庆沙坪坝三圣宫,沈尹默此时亦由上海避祸重庆。1943年6月,姚琮请沈尹默为其誊录《先严言行述略》一文,后将其刻为碑文,首次誊写的墨迹草稿则由沈尹默四子沈令昕保存至今。
1949年南京解放前夕,姚琮携子女离大陆赴台湾。退役六年后,1958年,以“敦睦乡谊、团结报国、互助合作、共谋福利”为宗旨,姚琮发起成立“台北市温州同乡会”,被推选为理事长,连任四届近二十年,直至1977年病逝。台北市温州同乡会将会址大厅改名为“味辛厅”,以示纪念。
1964年,姚琮为悼念亡父母,补撰《先慈董太夫人事略》(1964年2月),另请马一浮撰并书《瑞安姚母董太夫人墓志铭》,并以于右任书《委员长蒋祭姚老世伯文》(1934年4月23日)、彭醇士书《委员长蒋祭姚老师世伯母文》(1963年12月),及《合刊》之三篇(《先严言行述略》以沈尹默所书替代),后缀沈尹默书《心经》一篇,合为《瑞安姚氏家乘》一书,由台北学古斋于1964年5月出版发行。
姚蒋关系
至以姚琮与蒋介石为何关系,使其为姚琮父母故后分别拟写祭文,还要从1906年的一张合影谈起:
此年夏天,经千余名报名学员中选拔,保定通国陆军速成学堂一期共计从浙江省选拔生员38名,此为奔赴保定前夕,众人之合影。
此后,二人同窗多载,交谊匪浅。从陆军速成学堂毕业并经三个月实习考核合格后,姚琮在浙江陆军混成协任见习官,其间兼任浙江军官教育团(前身为浙江武备学堂)教官,后在第42协82标当排长;而蒋介石则赴日入读了东京振武学校。
1926年3月,黄埔军校第四期开学,此时已任校长的蒋介石邀请当时赋闲在家的姚琮前往广州,任命为第四期军事教官,并授予陆军上校军衔,6月又委任姚琮为校长办公厅主任。此后时日,二人即相伴不离左右。
姚琮办事干净利索,思考周全,能处处秉承蒋介石的意旨行事,蒋介石对他信任有加。1949年,姚琮随蒋介石去了台湾,3年后退役,改任“总统府国策顾问”。
姚琮其人
2003年,姚家后人于马屿石井山新修一品字形墓地(姚雁秋、姚琮、姚崇鹤父子合墓)。而村中姚家故居早在江浦人民公社成立时被拆毁,现仅余一座旧祠(姚家祠堂)矗立。
姚琮生前,以父亲的名义,出巨资在姚家祠堂兴办了设施完备的“雁秋小学”(后称沿厚小学),为瑞安、文成两地农家子弟提供免费上学,办学多年来培养学子千余名,社会功绩不胜枚举。直至前些年村办小学撤销,将近百年历史的姚家祠堂作为文物遗址留存。
姚琮前后共娶陈氏、洪氏两位夫人,生育有七子五女:长子姚宁生,民国时期中央军校毕业,曾任警卫旅副营长;次子姚菊生,工学博士、美国道格拉斯航空建筑公司工程师;三字姚沛生,医学博士、纽约市立医院主治医师;四子姚建生,会计师;五子姚远生,工学硕士;六子姚炳生,企业管理硕士,受聘联合国高级主管官员;七子姚学潜,文学学士。长女姚瑾春,文学学士;次女姚筱兰,农学学士;三女姚幼兰,化学博士;四女姚丽君,美国加州大学图书馆系及教育系硕士。可谓人丁兴旺、学业有成,这不能不说是他人生的最大慰藉。
然而,姚琮六十岁告别故园,余生三十年未曾踏上故土,兴办同乡会也只能稍慰心怀。重印家乘反见其对家乡故友深深的眷恋之情,乡愁难遣。
而沈、姚二位故友,除相聚于重庆的短暂岁月外,余生再未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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