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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 1622年作 楷书《汪然明绮集引》册
上海
12月21日 下午1点30分 开拍 /4天10小时
拍品描述
生卒年:1555-1636
泥金笺
册页(七开)
题签:董文敏公神品。沈氏珍藏,叔均题签。
款识:《汪然明绮集引》:汪然明为西湖寓公,主盟风雅。郑庄之驿不虚。太丘之道甚广。胜流韵士之外,间有鱼玄机、薛洪度一二辈,亦入游籍,故称诗以绮名。客有评者曰:陶元亮闲情一赋。昭明惜之。王介甫轩轾李杜。谓李诗强半酒色。然明非有童心,本无惑溺而若自见其瑕者何也,予曰此西湖故事。不闻苏子瞻之守杭乎。夫其深入禅悦得无碍慧,忠义直节铁心石肠,而周韶龙靓手录其诗,时多艳曲,公岂不能为庄语耶,海纳细流量也,磁石吸铁类也。淤泥之中能取莲花鉴也,当门之兰护如头目激也,且夫冕而椎孰与鬌而慧我,为匿瑕而使人匿彩忍人也,怜才者之所不敢出也,知此者可与言然明之绮矣。吾惧谈诗者以绮,知然明而以香奁比红之绮同类,而并称之也。故为之解嘲如此。若其诗之色泽高华。旨趣隽永。余友陈仲醇黄贞甫论之详矣。天启二年,岁在壬戌仲春之初,书付孙延年藏习。此书学钟太傅尚书宣示表,看书者青浦陈开令、诸元威皆拏舟送予北行者。思翁初五日识。
鉴藏印:[伯陶所存][载卿经眼]
著录:
1.《董思白集》崇祯六年刻本,陆云龙(明)辑。
2.《容台集》,崇祯八年刻本,董其昌著。
3.《董其昌全集》P148,上海书画出版社,2013年12月。
4.《延清堂法帖》卷六,陈钜昌(明)辑刻。

注:汪然明(1577-1655)号松溪道人,字汝谦,徽州歙县人,自徽迁杭,业盐桐江,遂家钱塘。万历丙子贡生,善诗文,好戏曲,精书画鉴赏。
天津文物旧藏。
作者简介:董其昌(1555年2月10日—1636年10月26日),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今上海市)人。明朝后期大臣、书画家。万历十七年(1589年),考中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一度担任皇长子朱常洛的讲官。历任湖广提学副使、福建提学副使、河南参政,因病辞职。泰昌元年(1620年),明光宗朱常洛继位,授太常少卿、国子司业,参修《明神宗实录》。天启五年(1625年),出任南京礼部尚书,因事辞官。崇祯五年(1632年)任太子詹事。崇祯七年(1634年)回归乡里。崇祯九年(1636年)去世,谥号“文敏”。
上款人简介:董延年,董其昌之孙,董其昌次子董祖常之子。

“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竞不疑。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这是王国维先生题柳如是的诗。柳如是和钱谦益的恋情是明晚期的一段传奇,历来被文人大儒所关注和研究,但很少有人知道,柳如是和钱谦益的介绍人是汪然明。汪然明(1577-1655)号松溪道人,字汝谦,徽州歙县人,自徽迁杭,业盐桐江,遂家钱塘。万历丙子贡生,善诗文,好戏曲,精书画鉴赏。在西湖有一西溪横山别墅,并有一大型书画舫名“不系园”,长六丈二尺,广五之一,“中置家童二三,擅红牙者,俾佐黄头,以司茶酒”。进入“不系园”要有四种身份“名流、高僧、知己、美人”,因此江南一带文人名流如董其昌,陈继儒,李渔,钱谦益,以及佳人才女王修微,杨云友,林天素,柳如是等成了“不系园”的常客。柳如是来到杭州,便是借住在汪然明的西溪别墅里,并在这里和钱谦益相识。汪然明还出资给柳如是出过两本尺牍和画册,分别是《月堤烟柳图》和《湖上草》,柳如是也给汪然明写过几首词,如“但离别微茫,非若麻姑方平,则为刘阮重来耳。秋间之约,尚怀渺渺,所望于先生维持之矣。便羽即当续及,昔人相思字每付之断鸿声里,弟于先生,亦正如是”。可见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董其昌与杨云友也是在汪然明的“不系园”订下月下之盟,《绮集》所收录的正是“不系园”的众宾客和名妓欢咏之文集,由陈继儒亲自审定并作序,董其昌为之作序便是理所当然了,称汪然明“西湖宴会,主盟风雅”。董其昌书法四体皆能,对自己的小楷相当自负,书法晋人,所临王献之尤多,《绮集引》用小楷工整写于金笺上,这在董其昌的作品中也极罕见,《绮集引》不仅为董其昌的一篇重要文章,也见证了晚明一段风月的历史,同时也是一篇极有研究价值的重要史料!
“书付孙延年藏习”应该是指交由他孙子董延年收藏,可见对此文之看重!

才女与时贤
文/尤永
从LOT264到LOT273,同一专题的一组作品,共系一缕幽踪,名为:“才女与时贤”。这个名字来自对陈寅恪精神的高度凝练:“甘为才女写心史,耻与时贤论是非。”以沉默抵抗喧嚣,以深情写被遗忘者。
专题所涉才女共5位,——文俶、黄媛介、韩希孟、陶楚生、蔡含。其身份各异,一是文俶和韩希孟这样的晚明士族的大家闺秀;一是黄媛介、陶楚生、蔡含这种鼎沸之世,风雨人间的流动型才女——这是一个现代性称谓,陈寅恪笔下柳如是,称为河东君或柳夫人,不称妓妾,正是尊重她的才华、气节和人格。今天,她们的意义不仅在于艺术价值和话语权,更是在现代性叙事中,最早确立女性作为创作主体而非他者的定位。
才女与时贤专题共6件作品,兹以最简洁文字稍加介绍。
第一件,LOT264董其昌《汪然明绮集引》,泥金笺楷书,共七开332字。汪汝谦字然明,一缕幽踪说的就是他,他是本专题的枢纽人物。汪然明把他和才女时贤们倡和赠答之诗,汇为一集,题曰《绮集》,请董思翁作序,“引”就是序。思翁珍爱然明,说绮集不是靡靡之音,他和才女美女交往,但没有沉溺声色,这是一种包容,是一种别样的高雅,董其昌列举了从陶渊明到李白到苏东坡,从唐代鱼玄机、薛涛到宋代周韶、龙靓等诸多前贤,说明这种特殊的文化传统缘来有自。
第二件是LOT265蔡含的墨笔花卉八开册,分别画荷花、梅花、蜀葵、虞美人、芍药、海棠、杏花等八种花卉,水墨小写意,灵动含蓄,墨色鲜活,画法近陈淳。民国时这本册页归贺天健,贺天健在封面、内页、末页,再三再四地题跋写诗。他特意提到:蔡含此册,未署年月,无从考证,但钤印为蓝色,是冒辟疆去世后所作。除了冒辟疆与董小宛的传奇,“冒氏双画史”——蔡含(字女萝)和金玥(字晓珠),蔡女萝、金晓珠并称双绝,亦是佳话。
第三件是LOT266赵左的《云海春山图》绢本手卷,画面很奇特,有点超现实,海浪和白云相连,山峦以云为根,楼阁半隐半现在山峦和云雾之间。这不像是人间的景致,倒像是海市蜃楼或炼狱和天堂交界的天人之际,尘世、天光、云影、波涛,穿插交融在一起。批阅赵左的题画诗,再读拖尾项炳森的题跋,你会发现这真是一张惊世骇俗的画,因为它同时表现了生与死——并非对立,而是彼此渗透。
赵左这幅手卷画给茅元仪,庆祝他的生日,也用以纪念茅元仪侧室陶楚生的祭日——陶楚生是一位才女,与黄媛介有倡和,生与死正好发生在同一天。这不禁让我们想起归有光,他比赵左大一甲子,在《项脊轩志》的结尾,他写道:“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归有光将妻子的逝去与树木的生长并置,暗含生命轮回的哲思。
《云海春山图》这件极其震撼的作品,用绘画、诗歌、题跋三者,强化了“向死而生”的生命张力,手卷这种可以跨越时代,不同作者接力创作的特殊形制,将茅元仪的个体创伤升华为人类共通的生命寓言,——爱与艺术,超越生死,是无常人生的意义之光。
第四件是LOT267黄媛介的四开水墨山水册页:一开画小舟行山水间;一开画虹桥卧波,林下佳人;一开画群山中驶出归帆;一开画长堤城郭。她的画法接近李流芳的简远疏朗,也有沈周的沉雄,但更多来自西湖实景印象,以及女性特有的稚拙和率意。这套册页民国时归叶公绰,他三题四钤印,说到一件奇事,1925年,他在上海买到一方象牙名章,印文“皆令”,正是黄媛介的字,叶公绰特钤印于黄媛介画中带戊戌年款的这一开,并感概抒发这近三个世纪的奇遇。
第六件是LOT269韩希孟的绢本《碧湖鱼蟹图》。韩希孟是晚明刺绣名家,以针代笔,摹绣宋元,精妙绝伦,时称绣圣。刺绣须遵粉本,绘画自出机杼。画面三分之二,是水底之藕,画面三分之一,是水上初生之莲叶。水底二蟹,一正一侧,爬在三节藕上,藻?交横,从水下延至水面,水中鲦鱼出游,鱼戏浮萍。韩希孟是上海人(明代松江府),这本是江南日常景观,但她进行了颇具现代性和戏剧化的空间重组,将水底与水面景观,并呈在二维平面上,远远突破了莲塘荷花题材的固有范式。
第八件是LOT271,明代文俶画在金笺纸上的《花石蛱蝶图》,是“女性与时贤”专题皇冠上的明珠。清代道光年间,有一位杭州才女汤漱玉,著有《玉台画史》,记载了从汉代到清道光年间的女画家200多名,纵览千年,文俶是最杰出的佼佼者。时人评价极高,钱谦益作传,说她“秀逸出男子上”,又说“点染写生,自出新意,画家以为本朝独绝。”今天,文俶在公共文化生活中获得了超越时空的影响,她所画《金石昆虫草木状》,原稿27卷,秘藏在台湾省图书馆,原本少有人知,今年出版后,在年轻读者中风行一时。文俶被奉为中国最早的博物学家,这不是空名,她考察了1070种江南的矿物、动物和植物,以严谨理性的科学精神,画出了中国最早的自然大百科。
文俶是文徵明的玄孙女(文徵明-文彭-文元发-文从简-文俶),晚明有一本那个时代的“一间屋”指南叫《长物志》,是明代文人生活美学的百科全书,作者文震亨就是文俶的堂哥。在这张《花石蛱蝶》中,石头画法,习染家风,酷肖衡山,其余部分,虞美人和土坡上的红色野花,则突破了传统花鸟画的范式和套路,完全忠实于大自然,别开生面,自成一家。
画中题署,为文俶丈夫赵均(字灵均)所书,符合钱谦益说的:“(文俶)所作……赵灵均每为题署,篆籀精妙,足为真赏之验。”和姜绍书说的:“端容(文俶字)画成,灵均辄以古篆题之,鉴家以此辨真赝。”另值得一提的是,20世纪最伟大的两位鉴定家,张葱玉题签并钤印,徐邦达两次钤印,也称得上是两贤并美,双璧同辉。
才女与时贤,共系一缕幽踪,其枢纽人物,就是汪汝谦(1580-1655?),字然明,号松溪,明末清初徽州歙县人,他交游广泛,身份多样,以杭州西湖为中心,投入巨资,在明清易代之际,建立了一个特殊的政治与文化艺术网络,庇护资助了众多的复社成员,才女、遗民、艺术家等。
我们特用一表格,简要阐述才女时贤,与汪汝谦关系,及本专题囊集作品。

张岱《陶庵梦忆·卷三·湖心亭看雪》是汉语中最美的文字,允引一段:“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注意,张宗子所乘,为一小舟,西湖看雪,只宜小舟,——人是复杂而多面的,画船箫鼓,士女杂坐,笑语通宵,——这种风雅快乐,张宗子也不拒绝。他上了汪然明的大船,——汪然明写信相邀:“湖上风清,不系园虚席以待,足下若肯命驾,当扫榻焚香,共听残荷滴雨。”张岱在《西湖梦寻·卷四·汪然明不系园》中遂记:“余与诸名士日夕啸咏其中,或月夜放舟湖心,听笛吹箫,竟忘归寝。”
汪然明大船由陈继儒题名“不系园”,取自庄子:“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船长19米,宽4米(长六丈二尺,广五之一,见《不系园纪》),船上“图书琴剑,位置楚楚;窗棂几榻,雅洁可人,四围皆水,一望空明。”
这个离岸会所的入会规则是“有钱未必能进”,汪然明欢迎四种人:“羽衣鹤氅、芒鞋竹杖,骚人墨客、缁流羽士。”即名流、高僧、知己、美人。会员规则有九忌十二宜之约:“九忌:一忌杀生,二忌杂宾,三忌妄言,四忌作伪,五忌贪酒,六忌争席,七忌亵衣,八忌荤腥,九忌喧哗。十二宜:宜焚香,宜咏诗,宜围棋,宜鼓琴,宜观书,宜啜茗,宜看山,宜玩水,宜对月,宜听雨,宜簪花,宜岸帻。”
有哪些时贤上了汪然明的船呢?除了上文的表格中所列,还有张岱、陈继儒、钱谦益、李流芳、黄汝亨、冯梦祯、陈洪绶、曾波臣、李渔等人。上船的才女,除了柳如是和黄媛介,尚有林天素、杨云友、王修微等等。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中指出:“然明所眷林天素、王修微,皆一时名姝,与河东君先后同调。
汪然明于明清易代,天下鼎革之大动荡时代,以商人之资、文人之雅、侠义之心,具四重身份及意义:一、他是西湖的风雅盟主,建有听雪轩、西溪别业、寄园等园林及大型画舫不系园等,赢得“美人名士两相看”,刊刻诗文集,推动书画鉴藏和文艺创作。二、他是女性才媛的庇护者和资助者,为女性提供了文化参与空间。陈继儒在《寄园图咏序》中称汪汝谦:“倾赀结客,尤加意于闺秀之流落者。”三、他是明末清初江南文化生态的枢纽型人物,借佳人才女,间接进入东林—复社—遗民文人的核心网络。如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所说:“然则河东君之游踪所至,实为当日士大夫精神往来之枢纽。”四、他在明亡后,继续资助柳如是、黄媛介、陶楚生等才女,暗含对故明文化的隐性忠诚,在礼崩乐坏之际,守护斯文不坠。
本篇采摭的“才女时贤”数件作品,是四个世纪之前,汪然明和他的朋友们留下的吉光片羽,灵珠碎玉,当如同一时代张岱的《陶庵梦忆》和《西湖梦寻》一样,为今人所共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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