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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文 《就陈炯明叛变事件致海外同志书》手稿
江苏 北京时间
12月23日 上午9点 开拍
拍品描述
物品尺寸:20*26.5cm*10
质地墨色形制:水墨纸本镜片
生卒年:1866~1925
出版:《猗欤新命》北京保利,第410-419页
释文:同志公鉴:文于八月十三日抵沪,曾致海外同志一电,并于十五日发表宣言,想已鉴及。兹再以事变始末及将来计划,为同志述之。
此次陈炯明叛变,非惟文与诸同志所不及料,亦天下之人所不及料。盖以陈炯明之性质而论,其坚忍耐劳,自有过人之处;然对于国事常存私心,且城府深严,不以诚待人,则早为文与诸同志所瞩及。顾以为人各有短长,但当绳之以大公,感之以至诚,未尝不可为用;即使偶有差池,亦何至于决裂,更不虞其阴毒凶狠至此也。以陈炯明与文之关系而论,相从革命以来十有余年,虽元、二之际,阴谋左计,稍露端倪;及六年乱作,陈炯明来沪相见,自陈悃愊,再效驰驱,文遂尽忘前嫌,复与共事。嗣是广州处困,闽疆转战,久同艰苦;回粤之役,相倚尤深。方期戮力中原,以酬夙志,乃出师甫捷,而祸患生于肘腋,干戈起于肺腑,不但国事为所败坏,党义为所摧残,文与诸同志为所牺牲,即其本身人格信用亦因以丧失无余。果何所乐而为此?此诚所谓别有肺肠,不可以常理推测者也!
溯民国九年之秋,我海内外同志所以不惜出其死力以达到粤军回粤之目的者,良以频年祸乱,不但民国建设尚未完成,即护法责任亦未终了,故欲得粤为根据地,群策群力,以成戡乱之功,完护法之愿。乃陈炯明自回粤后,对国事则有馁气,对粤事则怀私心。其所主张,以为今之所务,惟在保境息民,并窥测四邻军阀意旨,联防互保,以免受兵,如此退可据粤,进可合诸利害相同之军阀,把持国事,可不烦用兵而国内自定。文再三切戒,譬之人身,未有心腹溃烂而四肢能得完好者,国既不保,吾粤一隅何能独保?且既欲保境,则须养兵,所谓养兵以保境,无异谓扫境内以养兵,民疲负担,如何能息?民疲其筋力以负担兵费,犹尚不给,则一切建设无从开始,所谓模范省者,徒托空言。一省如此,已为一省之害,各省如此,更为各省之害,所谓联省自治,又徒托空言。谋国不以诚意,未有不误国者。况各省军阀利害安能相同,而伪中央政府又操纵挑拨于其间,祸在俄顷,何可不顾?保境息民,亦为幻想。凡此所言,陈炯明虽无以难,而终未肯信;直至桂军发难,边隅震惊,始知晏安酖毒之不诬。文以为自此以后,庶几可期其恢复勇气,以戮力进行矣,故乃命诸同志于政治上、军事上悉力助之,俾桂事早平,国难亦得以早赴。不图陈炯明于破敌之后,故态复萌,昔惟欲据粤以自固,今更欲兼桂以自益,北伐大计,漠然不顾。文乃自统诸军以当此任,以完戡乱护法之夙志。此文率师北伐以前与陈炯明相处之大略也。
当文率北伐诸军次于桂林,以为陈炯明虽不肯自赴前敌,后方接济当不容辞,初不意其阴蓄异谋,务欲陷我于绝地。自去年十月以至于今年四月,半载有余,种种异谋,始渐发觉:其一,文自桂林出师,必经湖南,而陈炯明诱惑湖南当局,多方阻遏,使不得前,其函电多为文所得。其二,诸军出发以来,以十三旅之众,而行军费及军械子弹从未接济;滇、黔诸军受中央直辖者,并火食亦靳而不与,屡次电促,曾不一诺。综此二者,一为阻我前进,一为绝我归路。文所以能在桂林拮据支持半载有余者,全恃临行借提广东省银行纸币二百万,为陈炯明所未及知,得以暂维军用。及粮饷告绝,接济不至,北伐诸军,不为流寇,则为饿殍,计无所出,始有改道出师之举。
四月之杪,文率北伐诸军,回次梧州,其本意在解决后方接济问题而已。及陈炯明辞职而去,文初以为感,盖犹以君子之心度之,以为陈炯明将让我独行其志,故恝然舍去也。文虽不得陈炯明为助,但使不为梗,亦已无憾;然又念其前功,不忍其恝然舍去,于是电报、信使不绝于道,所反复说明者,但使对于大计不生异同,必当倚畀如故。陈炯明于此,亦愿留陆军总长之职,并称稍事休息,再效力行间。当时有人建议,陈炯明狼子野心,不可覆信,北伐诸军宜留粤缓发,先清内患,再图中原。卒以此次目的,在于改道出师,且奉直战事方炽,北方人民水深火热,若按兵不发,坐视成败,则与拥兵自卫者果何以异?遂决出师江西,悉命诸军集中韶州,以大本营设于韶州。文于五月六日亲临誓师,李烈钧、许崇智、朱培德、李福林、黄大伟、梁鸿楷诸将遂各率所部,向江西前进。
叶举等所率援桂之粤军,在北伐诸军改道以前,已有撤回之议;及陈炯明在惠州与文电报相商,委任叶举为粤桂边防督办,令率所部,分驻肇、阳、罗、高、雷、钦、廉、梧州、郁林一带。及北伐诸军已入江西,大庾岭已发生战事,叶举等遂率所部五十余营突至省垣,广州卫戍总司令魏邦平力不能制。在叶举等各有防地,乃不俟命令,自由移动,罪已无可逭。然前敌战事方亟,后方空虚,若有骚乱,前方军心必因以动摇。文为镇静人心计,乃晓叶举等以大义,令加入北伐,共竟全功。叶举等则以要求陈炯明复出,恢复粤军总司令为请。文以粤军总司令部已并入陆军部,陈炯明现为陆军总长,有管理之责,初拟令率所部自当一面,故以中路联军总司令相属;旋以陈炯明不欲出战,而欲以地方善后自任,乃命以陆军总长办理两广军务,所有两广地方军队悉归节制调遣。陈炯明来电,愿竭能力,以副委任,并称已催叶举等部迅回防地,且言叶举等部必无不轨行动,愿以生命人格为保证。然叶举等部则逗遛省垣如故。财政部供给饷糈,从无歧视,犹以索饷为名,操纵金融,致纸币低跌,人心恐慌。且不戢所部,横行无忌,举动诡异,叛状渐露。文无省垣镇摄无人,乃于六月一日留胡汉民守韶州大本营,自率卫士径至省垣,仍驻总统府,示前敌诸军以省垣无恙,安心前进。而前敌诸军捷报迭至,赣南诸县以次攻克,陈光远兵破溃略尽。屈指师期,克赣州后进取吉安,拔南昌,至九江不逾一月;文将亲率海军舰队至上海,入长江,与陆军会于九江,以北定中原。乃命汪精卫至上海,料量此事。
其时,北方将士已有尊重护法之表示,不妨碍国会之开会于北京,文对之因有六月六日之宣言。北方将士若能依此宣言,则以商订停战条件为第一步,以实行统一为第二步,戡乱护法之主张可以完全达到,六年以来之祸乱可以归于平复。江西战事如此,北方将士表示又如此,苟无六月十六日之变,则政府无恙,无论为和为战,定能贯彻所期也。
六月十六日之变,文于事前二小时得林直勉、林拯民报告,于叛军逻弋之中,由间道出总统府,至海珠。甫登军舰,而叛军已围攻总统府,步枪与机关枪交作,继以煤油焚天桥,以大炮毁粤秀楼,卫士死伤枕藉,总统府遂成灰烬。首事者洪兆麟所统之第二师,指挥者叶举,主谋者陈炯明也。总统府既毁,所属各机关咸被抢劫。财政部次长廖仲恺,事前一日被诱往拘禁于石龙;财政部所存帑项及案卷部据,掳掠都尽。国会议员悉数被逐,并掠其行李。总统府所属各职员,或劫或杀。南洋华侨及联义社员,亦被惨杀。复纵兵淫掠,商廛民居横罹蹂躏。军士掠得物品,于街市公然发卖。繁盛之广州市,一旦萧条。广州自明末以来二百七十余年,无此劫也!五年逐龙济光之役,九年逐莫荣新之役,皆未闻有此,而陈炯明悍然为之,倒行逆施,乃至于此!
文既登兵舰,集合舰队将士,勉以讨贼。目击省垣惨罹兵燹,且闻叛军已由粤汉铁路往袭韶关,乃命舰队先发炮,攻击在省叛军,以示正义之不屈,政府威信之犹在。发炮后始还驻黄埔,以俟北伐诸军之旋师来援,水陆并进,以歼叛军。此为当日决定之计划,而文久驻兵舰之所由也。
其时,虎门要塞已落叛军之手。惟长洲要塞司令马伯麟能坚守,与舰队相犄角,合以海军陆战队及新招诸民军,为数虽少,尚能牵制叛军兵力,使不能尽聚于北江,以御北伐诸军之归来。故叛军必欲得此而甘心,一欲终置文于死地,一欲以死力攻下长洲,使舰队失陆地以为依据也。相持二旬有余,叛军终不得逞。而舰队中竟有一部分将士受其运动,使海圻、海深、肇和三大舰驶出战线,长洲要塞孤悬受敌,遂以不守。文乃率余舰驶进省河,沿途受炮垒轰击,僚属将士皆有死伤,所驻永丰舰亦被弹洞穴,然以奋斗不馁之结果,竟于七月十日进至白鹅潭。此役也,以兵舰数艘,处叛军四集环攻之中,不惟不退,且能进至省河,以慑叛军之胆,而壮义士之气,中外观听亦为之耸。海防司令陈策等更分率兵舰及民军,往袭江门等处,以牵制叛军兵力;事虽未就,而诸将士之忠勇劳苦,诚可念也。
北伐诸军未闻变以前,已攻克赣州,进至吉安。陈光远既逃,蔡成勋亦不敢进,南昌省城指顾可得。然北伐诸军入赣州后,搜得陈光远致其部将电报,已尽悉陈炯明谋叛事实。盖陈炯明坚嘱陈光远固守赣州,以扼北伐诸军之前进,而己则将率兵以袭北伐诸军之后,故陈光远据此以严饬所部死守以待也。北伐诸军将领见此等电报,已知陈炯明蓄谋凶险,祸在必发。及胡汉民自韶州驰至,告以六月十六日变乱消息,军心激昂。许崇智、李福林、朱培德即日决议,旋师讨贼,黄大伟继归,李烈钧留守赣南,以为后方屏蔽。惟梁鸿楷所部第一师于议决之后,潜归惠州与陈炯明合。第一师为邓仲元所手创,入赣之役,与许崇智等部共同作战,乃闻变之后,始而踌躇不决,终乃甘心从逆,仲元之目为不瞑矣。许、李、朱、黄诸部自南雄、始兴进至韶州,七月九日开始与贼剧战,复分兵出翁源,湘军陈嘉佑所部亦来助战。前后二旬有余,其始军锋甚锐,屡挫贼势,贼恇扰欲退者屡矣。然贼据粤汉铁路,运输利便,且凭借坚城以为顽抗,而西江等处响应之师不以时应,使贼得倾注全省兵力,以革于韶州、翁源一带,与北伐诸军相搏。北伐诸军饷弹不继,兵额死伤者无可补充,犹力战不屈。直至蔡成勋、沈鸿英之兵自后掩至,李烈钧所部赣军与敌众寡悬殊,至于挠败。于是许、李、黄、陈等部首尾受敌,无可再战。许、李、黄等部退至赣东,朱、陈等部退至湘边。此次北伐诸军自五月初至八月初旬,凡三阅月中,始而由粤入赣,与陈光远之敌兵战,继而由赣回粤,与陈炯明之叛军战,曾无一日之休息,不但久战而疲,即远道之劳殆已非人所堪,其坚苦卓绝,洵足为革命军人之模楷!而陈炯明辈,以欲遂其把持盘踞之欲,至不惜勾通敌人,以夹击其十余年同患难共死生之袍泽,廉耻道义扫地以尽矣!
文率诸舰自黄埔进至自鹅潭后,贼以水雷狙击永丰舰不得逞,又欲以炮击沙面酿成国际交涉。不得遂。诸舰虽孤悬河上,无陆地以相依倚,无可进展,然以为北伐诸军果得进至省城附近,则水陆夹击,仍非无望,故坚忍以待之。自六月十六日至八月九日,历五十余日之久,舰中将吏虽极疲劳,意气弥厉。及闻北伐诸军已由始兴、南雄分道退却,知陆路援绝,株守无济,文始率将吏离舰,乘英国兵舰至港,换乘商轮赴沪。
文于八月十三日抵沪,十五日发表宣言,进行方针大略已具,撷其要旨,不外数端:其一,文任用非人,变生肘腋,致北伐大计功败垂成,当引咎辞职。其二,对陈炯明所率叛军当扫灭之,毋使以祸粤者祸国。其三,护法事业,当以合法国会完全自由行使职权为究竟。其四,关于民国统一与建设,当实行工兵计划,发展实业,尊重自治。至文个人,以创立民国者之资格,终其身为民国尽力,无间于在位在野。凡此荦荦诸端,凡我同志所宜深喻者也。
近据报告:许崇智、李福林、黄大伟等部现在赣东者有众万余人,朱培德、陈嘉佑等部现在湖南者亦有众万余人,服装饷糈固待补充,而军力未失,士气至厉,疲劳恢复,不难再举。黄明堂在高、雷、钦、廉举兵讨贼,以为响应,迟不及事,退至桂境。而两粤同志军队蓄志杀贼、待时而动者,为数尤多。陈炯明叛党祸国,纵兵殃民,罪恶贯盈,难稽显戮。凡我同志,但当踔厉奋发,努力不懈,粤难平定为期必不远也。
至于国事,北方将士既有尊重护法之表示,援洁己以进之义,开与人为善之诚,理所当尔。各方面使者来见,一切言论,悉取公开,但以主义相切磋,则举凡营私垄断之言,悉无自而入。若能以同力合作之结果,俾护法事业完全无憾,则数年血战,卒能导民国入于法治之途,庶几牺牲不为徒劳,而吾党报国之忱亦得以少慰。至于以息事宁人为籍口,而枉道以求合,吾党之士所不屑为,无俟言也。
于此犹有言者:文率同志为民国而奋斗垂三十年,中间出死入生,失败之数不可偻指,顾失败之惨酷未有甚于此役者。盖历次失败虽原因不一,而其究竟则为失败于敌人。此役则敌人已为我屈,所代敌人而兴者,乃为十余年卵翼之陈炯明,且其阴毒凶狠,凡敌人所不忍为者,皆为之无恤,此不但国之不幸,抑亦人心世道之忧也。迹其致此之由,始则虑文北伐若有蹉跌,累及于已,故务立异以求自全。充此一念,遂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不恤,其心虽鸷,其胆则怯。顾革命党人常以国民之前锋自任,当其一往直前之际,前敌未可料,后援亦未可必,其所自任者,本至险而至难,苟无坚确之操,则中道溃去,或半途离畔,亦事所恒有。数年以来,护法事业蹉跎未就,与于此役者,苟稍存畏难苟安之意,鲜有不失其所守者。特陈炯明之厚颜反噬,以求自全,为仅见耳。然疾风然后知劲草,盘根错节然后辨利器,凡我同志,此时尤当艰贞蒙难,最后之胜利终归于最后之努力者,此则文所期望者也。余不一一,此候
公安!
孙文谨启
民国十一年九月十八日
邵力子题:此稿已刊载《中山全书》等。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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