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寸:直径14.6cm 来源:日本重要藏家旧藏
明人重汝,称汝瓷底部支钉痕为「芝麻粒」,首见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高濂《遵生八笺》初刊。惜真品难得一见,乏汝瓷范本可依,尽管景德镇窑拟烧各朝佳品,未见仿汝。唯一例外者为一件蓝釉水仙盆,书宣德年款,乃景德镇御窑依照画中汝瓷而作(《明代宣德官窑菁华特展图录》,国立故宫博物院,台北,1998年,图版36)。及至清雍正始仿汝瓷,世宗曾敕将各式汝器南送御窑,以便仿制烧造。雍正十年(1732年),御旨烧造瓷品清单,记「铜骨无纹汝釉,仿宋器猫食盘人面洗色泽」以及「铜骨鱼子纹汝釉,仿内发宋器色泽」(Stephen W. Bushell,《Oriental Ceramic Art: Illustrated by Examples from the Collection of W.T. Walters》,纽约,1986年;重刊版,伦敦,1981年,页194f)。雍正七年(1729年),内务府活计清档列各式汝窑笔洗三十一件,或有铭文,珍存于可能来自日本之洋漆箱中(台北,2006年,页25),记载为镌有刻文者,皆与现存台北藏品吻合。雍正六年至七年间(1728-29年)绘制〈古玩图〉二卷,其中描绘数件御藏汝瓷,如一件金属扣口水仙盆(下列编号7,并见康蕊君,〈Art in the Yongzheng Period: Legacy of an Eccentric Art Lover〉,《Orientations》,2005年11/12月号,页65右上),及大维德基金会藏一汝瓷盌(编号17,见《盛世华章》,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伦敦,编号168左下)。
北宋晚期御瓷汝官窑,造于河南汝州,今宝丰县,近千年来地位至高,实为神品,乃中国历史之珍,显中国哲学之华,集中国美学之粹。汝瓷小巧朴雅,温婉隽永,不仅代表中国陶瓷艺术之真髓,历史意义更是深远,古今名藏均以其为首,然珍稀无比,一器难求。
此件汝窑笔洗,釉如凝脂,天青犹翠,冰裂莹澈,器形巧致雅绝,底见三芝麻花细小支钉。
与南宋杭州官窑瓷相异,汝瓷特征极为明确,然釉色仍有多样变化,可见淡蓝乳青无纹者,一如香港苏富比2012年售出之葵花式洗,亦有莹亮晶透,青翠泛蓝,细披冰裂开片纹者,即如本品。早明曹昭《格古要论》尚前者无纹,南宋杭州官窑则似以后者为典范,二者均极为珍罕,两造之间更见各式釉色变化,色有淡灰者、开片遍布,或片纹染深,但釉面乳浊不透者。
异于南方龙泉地区可长达百米之龙窑,汝窑烧造于仅止两米长之馒头窑,不同于定瓷类节省空间之覆烧方法,汝瓷采立烧,且各器制于独立匣钵中,更使空间局促。窑匠小心翼翼于窑具上平衡泥坯,以三或五颗细小支钉支撑全器,困难重重,烧造成功者遂少。汝瓷多需二次入窑,先素烧,复釉烧。釉面开片纹乃出窑冷却时,釉与胎身之收缩速度不同所致,起因偶然,却成汝瓷特色。烧成如同天然宝石结晶般闪烁迷人之冰裂釉色,却仍需天时地利,非人为可控制。
汝瓷引古思、忆史训,辉映北宋徽宗一朝(1101-1125年在位)汴京之盛,艺诣文风至高;又让人痛念南宋高宗(1127-1162年在位)迁都临安,外患交迫,仍试图于杭州再造大宋荣光。
学者相信官汝窑之烧造时间极短,普遍认为或只廿载,约于北宋哲宗(1086-1100年在位)至徽宗二朝之间。陈万里专文(陈万里,1951年)述应为1086年至1106年一说,广得认同,但仍有少数学者持他论。虽无记载帝王直接命烧汝官瓷,史料有录朝廷嫌河北定瓷口沿有芒,敕另设官局烧青瓷,窑建河南汝州,或开御瓷订烧先例,弃前从各处贡瓷中择佳之法。
汝瓷素雅不艳,含蓄实华,呼应宋人尚真、顺应万物之世界观。如此品味为北宋思想家王安石(1021-1086年)所尚,布衣粗食,朴简归真,深切影响当时文人画家,不同于画院派华丽构图与繁复技法,他们笔下线条简约,描写自然乡野,朴拙而意趣横生。一如宋时画家绘山水重云氤之美,瓷匠亦追求烧出「雨过天青色」,而唐代所尚如玉之浓翠绿。瓷虽非宝石黄金之贵,经过高温窑烧而得的柔美釉色,偶然自来之晶亮冰裂,一切顺应自然,朴实而绮丽,深深应合中国文人之德。宋人赏瓷,评其器形、釉料、色泽、触感,彷佛早已预言简约主义的到临,不论是风格或技术,至今仍是艺人工匠们的灵感泉源。对雅瓷的追求,始于宋时文人墨客,未几传至内府,渐同此好。
女真南侵中原,北宋衰亡,汴京失守,迁都杭州临安,汝窑定窑同告陷没,内廷欠乏佳瓷,高宗遂于杭州新设官窑,依样照造仿故汝。此件汝官窑笔洗之天青釉色及冰裂纹,即得南宋官窑致力摹效(可比较国立故宫博物院藏品:台北,2016年,图版II-2、II-7、II-11及12、II-42及43)。
绍兴二十一年(1511年),宋高宗得重臣张俊奉进汝瓷十六件,如此重礼可知张氏权重显赫,且忠心不二,得后人记载(《武林旧事》,通书记杭州旧事,周密着,1232-1308年)。北宋汝瓷只供御廷,仅有拣退之品出售,殊不可得,张氏何以能得十数汝瓷,且为可供御之质,仍未得解。
乾隆帝对汝瓷赋诗咏叹,且命宫中匠人镌文于器,致使汝瓷名气更胜从前。传世汝瓷八十七件中,二十二件刻有其御题诗。高宗略欠明辨汝瓷之识,时有错认,更曾误将先父在位时仿汝器以为宋时真品,镌诗咏赞(前述出处,编号197)。
1923年,满清帝制(1644-1911年)已亡,紫禁城将开放为公众博物馆之前,用以典藏古物之建福宫发生大火,据传为宫中太监为掩饰监守自盗之行而为,余烬中仅存少数的汝瓷及明成化鬪彩虽遭祝融波及,仍未全毁,传世八十七件汝瓷中,即有十五件曾为火损。在西方,直至1935-1936年,假伦敦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举行之《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展示由中国政府借出汝瓷十件,才确知神秘佳器之貌,然少数汝瓷已在此之前纳入西方典藏,其中大维德爵士与 George Eumorfopoulos 珍藏汝器均共列此展。大维德爵士因策展而能近距离赏鉴汝瓷,深入研究其历史背景,展览结束后更于《东方陶瓷学会汇刊》撰文〈Commentary on Ju Ware〉(大维德,1936-1937年)。
多年来,人们屡寻汝窑遗址不果,直到1986年,才发现河南宝丰清凉寺汝官窑址,并出土大量汝官窑器残片。据出土瓷片,宝丰窑也有烧制民用瓷器。传世汝窑器一般小巧淡素,但考古发掘显示,汝窑艺匠敢于创新,挑战复杂立体形状、镂空、划花等设计,惜似乎未有标新创异之全器流传窑外。近年发现多个窑址,虽有说或为北宋官窑,尤河南汝州清凉寺附近之张公巷(北京,2009年),其出土瓷片却与传世汝器有别。